2020年9月6日星期日

周恩来对毛“逢君之恶” 也并非毛的忠臣

作者: 胡平

邓颖超“曾对党内一批总想‘扬周贬毛’的老干部说过这样的话:你们不要这么搞,恩来什么时候反对过毛?他这个人你们不是不了解,路线对了,他就对了,路线错了,他就错了。你们那样说,那样搞,无法向历史向后人交代么”。林彪说的好:“什么路线,就是毛线。”周是跟毛不论对错,明知毛错了也跟。换言之,周从不曾“违上顺道”,只有过“违道顺上”。这就是说,即便按照中共自己的道德标准,周也北京之算不上忠臣的。

一、评周最难

评周最难。评周之难,不仅在于我们对其行为难有全面的了解;评周之难,尤其在于我们对其处境难有准确的把握。

相比之下,评毛要容易一些。毛晚年享有绝对权力,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在当年的中国,唯有毛一人可以淋漓尽致地展现其意志、思想和个性。所以,晚年毛泽东的形象是清楚的,明确的。我们对之既不难解读,也不难评判。

晚年周恩来的情况就不同了。在中,周始终是前台人物,表现很充分。但是,人们有理由推测周在后台还有另一套不同的表现。因为我们对周在后台的表现不甚了了,所以我们心目中周的形象就是残缺不全,甚至不乏扭曲变形的成分,此其一。

第二,邓小平也说,周在文革中“经常要说一些他不愿意说的话,做些不愿意做的事”。问题是,周的言行哪些是违心,哪些是本意呢?我们总不能说,周的言行,凡是好的都是真心是本意,凡是坏的都是违心是无奈。针对着中共在讲述文革时扬周贬毛的倾向,毛的后人就发过“好事都是他们家(指周)干的,坏事都是我们家(毛,江)干的”的牢骚。

第三,再说周在文革中的违心的表现,违心,为什么要违心?都是出于必要的自我保护吗,抑或有的仅仅是反映出性格的懦弱或奸猾?

第四,毕竟,周在中共党内树大根深,颇有实力,照理说是可以在某些问题上对毛的意志加以抵制的,周为什么要一味顺从毛呢?所谓“相忍为党”,“照顾大局”,在什么时候是一种自觉遵守的更高原则,在什么时候是一种韬光养晦之术,在什么时候只是一种屈服的借口?

第五,关键在于,周在中共体制中究竟处于何种境地?周顺从毛,有几分是主动,几分是被动?主动意味着什么,被动意味着什么?考虑到周本人正是该体制的缔造者之一,上述问题就变得更复杂了。凡此种种均可表明,评周确实相当困难。尽管说人们对毛的评价也有很大的分歧,但评毛的分歧多半源于不同的价值标准;而在评周的问题上,即便是持有相同价值标准的人也常常得出很不相同的结论。

感谢先生写出这本《晚年周恩来》,为我们解读与评判周恩来提供了迄今为止最好的文本。

高文谦先生曾经是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室务委员,周恩来生平研究小组组长。由于工作职务之便,高文谦得以披阅大量中共内部的历史文献以及对若干当事人进行采访谈话。八九期间,高文谦带领同事上街,热情支持学生运动,还起草公开信,大力鼓吹政治改革。“六四”后遭当局整肃,虽然被单位领导保护过关,但高文谦从此下定决心和中共专制体制彻底决裂,再不充当御用文人,再不满足于在夹缝中做文章,而是要把自己所了解的文革浩劫真相告诉国人,以史为鉴,从中吸取真正的教训。后来,高文谦来到,耗时五载,历经艰难,终于完成了这部五十万言的《晚年周恩来》。

二、“要搞这样的清洗需要有斯大林,但也需要有这样的党。”

《晚年周恩来》主要写周恩来在文革中的表现;写到周恩来和毛泽东的关系,和刘少奇的关系,和等“四人帮”的关系,和林彪的关系,和邓小平的关系;写到中共上层权力斗争。其中,毛泽东的专横霸道,奸诈残忍,固然令人愤慨;而包括周本人在内的所谓“老一代无产阶级革命家”们的投机怯懦,苟且偷生,更令人摇头叹息。正如索尔仁尼琴在谈到1937年大清洗时讲过的那样:要搞这样的清洗需要有斯大林,但也需要有这样的党:大部分掌权的党员,直到自己被捕入狱的前一刻,还在毫无怜悯地把别人关进去,遵照同样的指示消灭自己的同类。

把任何一个昨日的朋友或战友交出去送惩办。而且今天头顶上带上了受难者光环的所有布尔什维克,都已经充当过杀害其他布尔什维克的刽子手(在此以前他们都曾是杀害非党人士的刽子手,这就不用说了)。也许正是需要一个一九三七年,才能表明他们神气活现地标榜的世界观原来是多么不值钱。他们依仗这种世界观把俄国搞得底朝天,摧毁它的基石,践踏它的圣物,而在他们所搞乱的俄国,他们自己却从未受到过这种惩办的威胁。一九一八年到一九三六年间布尔什维克手下的牺牲品,从来没有像那些布尔什维克领导干部自己挨整时表现得那么渺小。如果详细考察一九三六至三八年抓捕的历史,那么令人厌恶的主要不是斯大林及其帮手,而是那些既屈辱又丑恶的受审人--他们在丧失了先前的高傲和坚决性后所表现出的那种精神卑贱实在令人作呕。

如高文谦所言,在中共党内斗争史上,“周是唯一能够和毛共始终,一直屹立不倒,并且最后总算善终的人物”。可是,周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啊?对自己同类的不断的出卖——从彭德怀、彭罗陆杨,到刘邓、陶铸、贺龙、杨余傅。毛要打倒谁,周就出卖谁(有的人还不是毛要打倒,只是得罪了江青)。为了保自己,周甚至可以出卖自己的干女儿孙维世和亲兄弟周恩寿,可以出卖自己的卫士长成元功。

仅仅出卖别人还不够,周还不断地自污自辱,不断地向毛卑躬屈膝。在《晚年周恩来》一书里,高文谦披露了周在去世前半年写给毛的一封信。当时,周被已经扩散的癌症折磨得死去活来,在医院中瘦得体重只有61斤,自知来日无多,在病榻上用颤抖的手给毛泽东写下这样一封信:主席:问候主席,您好!

(以下两段汇报病况,略)

为人民为世界人的为共产主义的光明前途,恳请主席在接见布特同志之后,早治眼病,必能影响好声音,走路,游泳,写字,看文件等。这是我在今年三月看资料研究后提出来的。只是麻醉手术,经过研究,不管它是有效无效,我不敢断定对主席是否适宜。这段话,略表我的寸心和切望!从遵义会议到今天整整四十年,得主席谆谆善诱,而不断犯错,甚至犯罪,真愧悔无极。现在病中,反复回忆自省,不仅要保持晚节,还愿写出一个象样的意见总结出来。

祝主席日益健康!

周恩来75.6.16.22时

为了让毛能领会自己的一番苦心,周还以央求的口吻,给毛的机要秘书张玉凤附了张便条:玉凤同志:您好!

现送十六日夜报告主席一件。请你视情况,待主席精神好,吃得好,睡得好的时(候),搬给主席一听,千万不要在疲倦时搬,拜托拜托。

周恩来1975.6.16.22时半

也许有人会说这是韬晦,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对。因为所谓韬晦,所谓能屈能伸,都具有一种时间特性。现在韬晦是为了将来展现,今天屈是为了明天伸,可是周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病重不起,已经没有将来没有明天,所以它根本没有韬晦和能屈能伸的意义。韩信受胯下之辱在先,登台拜帅在后,所以留下千古佳话。要是顺序颠倒过来了,要是一个堂堂大元帅,后来竟然愿意从别人胯下钻过去,那就不成佳话成笑话了。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饱受酷刑,因为怕被斯大林处死,所以才不顾体统向斯大林摇尾乞怜,虽然可悲可耻,总还情有可原。周恩来却是身患绝症而不起,即将寿终正寝,“死去原知万事空”,何必对毛还如此低首下心,奴颜婢膝?在读过这封信后,谁还能说周是顶天立地,威武不屈?

李志绥在《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里写道:“1966年12月,周恩来在人民大会堂的江苏厅开会。江青来了,要找周。从延安时期就给周任卫士和卫士长的成元功迎了上去。成请江先休息一下。江青勃然大怒说:‘你成元功是总理的一条狗,对我是一条狼。马上给我抓起来。’这事给汪东兴处理。汪坚决不肯逮捕成元功。汪说可以调动成的工作。邓颖超代表周告诉汪:‘一定要逮捕成元功,说明我们没有私心。’汪仍未同意。后来汪同我说:‘成元功跟他们一辈子了。他们为了保自己,可以将成元功抛出去。’”

三、明哲保身岂是愚,违道顺上更非忠

《晚年周恩来》里写道:76年元旦过后,周的病情继续恶化,已近弥留阶段,偶尔从昏迷中醒来,还要身边的工作人员给他念毛泽东诗词,“当读到‘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时,甚至露出笑容,还喃喃自语道:‘出了个毛泽东’啊。”

怎样解释周的临终表现呢?太做作了。在“反击右倾翻案风”的紧锣密鼓中,毛对周的猜忌嫌恶几乎不加掩饰,“据身边的医护人员说,周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日子里,一直让播放越剧《红楼梦》中的‘黛玉葬花’和‘宝玉哭灵’这两支曲子”。如此形势,如此心情,周怎么还能闻毛诗词而露出笑容,怎么还能念念不忘歌颂毛?当然是演戏。这出戏越演到后来越走调,演员也越演越吃力;可是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演下去,演到底。这就叫“保持晚节”。周在1966年5月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讲话:“要跟着毛主席。毛主席今天是领袖,百年以后也是领袖。晚节不忠,一笔勾销。”

于是许多人便认为,周恩来是以传统的君臣之道来处理他和毛泽东的关系,周恩来晚年的行事作为是中国政治文化传统中忠君思想的现代翻版;“君可以不仁,臣不可以不忠”。简言之,周恩来是毛泽东的大忠臣;周的忠诚甚至到了愚蠢的地步,可谓之愚忠。我对这种观点不以为然。我认为这是对传统君臣之道的误解,也是对传统观念里忠臣和忠君思想的误解。

周恩来愚蠢吗?不,当然不。周恩来在文革中谨小慎微,拿捏分寸,见风使舵,机敏精巧,明哲保身。这哪里是愚蠢?

至于说到忠诚,我们必须懂得,忠诚并不等于顺从。周恩来对毛泽东坚持顺守哲学,这决非中国传统的为臣之道。按照孟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非为臣之道。中国古代是讲究身份的。同一个“忠”字,用在不同身份的人身上,含义是不同的。奴仆的忠诚和大臣的忠诚,其内涵是不一样的。李志绥在回忆录里写道,毛要去天安门广场检阅红卫兵,周跪在铺在地毯上的地图给毛指点行车路线。李志绥当时心里就想:“以堂堂一国的总理,怎么能举止象个奴仆一样呢?”林彪有一次当着汪东兴面批评周“象个老当差的,不管谁当了领导,周都会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唯命是从”。周的表现可以算得上忠奴或忠仆,但算不上忠臣。

何谓忠臣?汉代的荀悦说:“违上顺道,谓之忠臣;违道顺上,谓之谀臣。”忠臣意味着坚持“道”即仁义原则,为坚持“道”敢于违反的意志。忠臣就是要敢于对君主的过失直言不讳地提出批评。所谓“文死谏”,“谏”是指给君主提意见,规劝君主改正错误。“死谏”的意思是:宁可冒着激怒君主,被君主杀头的危险也要坚持仁义原则,也要坚持批评君主的错误。古代忠臣的典范,如比干,屈原,魏征,海瑞等,都是冒着杀头风险也要直言进谏的。忠臣的意思和现在人们说的“忠诚的反对派”有几分类似。忠臣意味着在恪守君臣分际,也就是承认君主权力合法性的前提下坚持给君主提出批评意见。问题是,如果你明明知道皇帝是昏君是暴君,不但听不进你的逆耳忠言,反而还要对你打击迫害,你为什么还要承认他的权力,还要对他继续尽心尽力呢?所以,有人把这种忠诚叫做愚忠。

周恩来不是忠臣。因为忠臣的定义是敢于“违上顺道”。忠臣是个褒义词,单单是卖力地为君主效劳未必称得上忠臣,还要看你的效劳合不合乎道即仁义原则。所以,我们说东林党人是忠臣,我们不会说魏忠贤是忠臣,我们都说魏忠贤是奸臣,是奸阉。江青自称是“主席的一条狗”,狗的特性就是忠于主人,但是我们并不说江青是忠臣。当然,说江青是忠臣的也有,不过那只是某些至今仍坚持“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一派人的立场。可见,人们其实都明白,忠臣的定义是和“道”,和政治正确相联系的。周恩来对毛泽东百依百顺,明知毛是错的也一味顺从,正所谓“违道顺上”,所以周不算忠臣。

孟子曰:“长(助长——引者)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按照朱熹的解释:“君有过不能谏,又顺之者,长君之恶也。君之过未萌,而先意导之者,逢君之恶也。”岳飞决心收复失地,迎还二帝;高宗却担心若北伐功成,二帝回朝,自己就当不成皇帝了,秦桧知道皇帝的心事,设计害死岳飞。这就是逢君之恶。一般人只是责骂秦桧,明人文征明一语破的:“笑区区一桧有何能,逢君欲。”

周恩来在文革中的作为,大多属于“长君之恶”。但也不尽然,林彪的副主席是周提名的,江青的中央文革副组长也是周提名的。这两件事都是毛没有说出口,周揣摩出毛的意思主动提出来的。类似的事情还有一些。正如高文谦分析的那样:“毛在党内虽然早已是一言九鼎,但很多具体事情还是需要有人来办,特别是象周氏这样在党内既有影响又善于排难解纷的人。在一些棘手而毛又不便于出面的问题上,由周出面斡旋,贯彻毛的意图,更能收到别人难以起到的效果。”这就不仅仅是长君之恶的问题了。

长君之恶也罢,逢君之恶也罢,周不是忠臣,这一点总是肯定的。高文谦引用权延赤《走下神坛的周恩来》里的一段话,邓颖超“曾对中共党内一批总想‘扬周贬毛’的老干部说过这样的话:你们不要这么搞,恩来什么时候反对过毛主席?他这个人你们不是不了解,路线对了,他就对了,路线错了,他就错了。你们那样说,那样搞,无法向历史向后人交代么”。林彪说的好:“什么路线,就是毛线。”周是跟毛不论对错,明知毛错了也跟。换言之,周从不曾“违上顺道”,只有过“违道顺上”。这就是说,即便按照中共自己的道德标准,周也算不上忠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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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北京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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